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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赢在起跑线”,我们放弃了什么

2017-07-02 王晓鹏 21世纪教育研究院

在初中1000米体能测试上,一名男生表现的异常紧张,在起跑线上他尽力探着身子,发令枪响后第一个冲了出去,拼尽全力地跑完前300米,却在最后几名到达终点。当被问到,1000米的体测,你干嘛前300米跑那么快,他说:至少在前300米,我是第一。




美国教育一直是我们的重要参照与学习对象,今天“关于中美基础教育的事实是什么”这个问题好像出现了不同的答案,我们经验中一直是学习对象的美国教育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反面教材。

 

有人说,美国的教育对富人子弟实行的是批判性思维、领导力的教育,主要上私立学校;对中产阶级的孩子实行的是素质教育,快乐教育,培养才艺等等;对底层子弟实行的是应试教育,严格训练。那么,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


本文根据旅美教育学家黄全愈与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6月25日 在  “中美教育比较沙龙”上的发言整理。


美国基础教育真的比中国差么?

黄全愈教授说,在基础教育阶段很多人认为中国基础比美国好,中国的基础比美国的扎实,经过20多年的比较研究,可能事实并不是这样。


美国基础教育真正推崇的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中国的基础教育不去解释为什么,我们是证实不是证伪,只要学生答出了,老师并不解释为什么。

 

杨东平院长提出中美基础教育在课堂教学目标上存在巨大差异。

 

例如在中国,数学老师直接教你计算答案的过程;但是在美国,老师特别注意培养学生的数学思维,也就是从加法到乘法,这个过程到底怎么实现。美国的小学教育,在美国的教育学界被研究的非常充分,很多博士的课题就是研究小学生的数学认知过程,尤其是从加减到乘除的过程到底怎么建构的,美国更关注数学思维的建立,而不是只追求一个标准答案。



中国基础教育更多是追求一个答案、追求一个结果,而欧洲美国的中小学校,却旨在从小帮你建立一种知识建构的过程,从阅读、分析材料、收集资料、提出问题、小组讨论、分工,最后形成一个小报告。

 

欧洲从小学开始用这样的方法不断地重复,教学生怎么做一种所谓探究性、研究性的学习,所以到大学做作文的时候驾轻就熟。中国的学生从小被要求背标准答案,被操练解题技巧,训练的是越快越好,越准确越好,但到了做论文的时候却开始犯难,这就是教学目标不一样。


中国是靠什么“赶英超美”的?

PISA测试是测试15岁青少年的学业成绩,上海学生在经合组织举行的两次PISA测试中独占鳌头,对西方国家有很大的刺激。英国随后派学生到上海来交流,上海给他输出了一批数学老师和数学教材。这不禁也让我们思考,我们在PISA上的“大获全胜”是如何取得的?

 

杨东平教授讲到,一些研究表明,通过PISA测试数学卷的分析,15岁相当于中国初三的年龄,而PISA数学卷的内容是中国小学阶段的内容,也就是说这份考卷对于中国初三的学生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我们学科教育的难度提前量远远超过世界的平均水平,这就是中国学生学习成绩比较高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学生学习时间特别长,所以上海其实获得了两个世界第一,第一是学习成绩第一,第二是学业负担第一,学习时间之长是世界之最。PISA成绩同样列为第一梯队的日本、韩国、台湾、香港,我们的学习时间比他们高一倍,日本的学习时间只有中国的三分之一。



黄全愈教授补充道,中国和美国教育最根本的区别在于,培养“考生”还是“学生”,Exam pick or learning explore

 

知识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人类已知的,一类是人类未知的。我们培养这些考生都是在已知世界里徘徊,不管是奥林匹克还是知识竞赛奖也好,这些都是已知的事情。为什么我们的人口占世界的四分之一,诺贝尔奖2015年年底才出了一个? 114年以后才一个。我的反思是,我们没有培养学生去探索未知世界,而是在已知世界里面徘徊。


“取胜”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断被突破的底线

“不要输在起跑线”成了我们基础教育的一句口号,这句口号在家长群体中特别有感染力,激励着家长们排除万难也要让自己的孩子“赢在起跑线”。

 

在这一场没有制定规则,或者制定了规则但没有严格执行的比赛中,为了赢在起跑线,中国的家长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集体焦虑旋涡中,家长或自愿或被迫地进行“偷跑”、“抢跑”,抢跑的底线也被不断突破。升学压力透过高中、初中、小学直抵幼儿园,上海的一些地区,小朋友为了升入理想中的小学从幼儿园开始就要进行应试训练,“无忧无虑”的日子只剩下了四岁之前。



我们为了赢在起跑线,丢掉了什么?我们丢掉了起码的底线。我们知道体育竞赛中不能使用兴奋剂,体操动作不能戕害运动员身体;我们知道,哪怕世界大战期间,我们也有“不射杀战俘”、“不征用童兵”的基本战争底线。

 

但是在今天,我们为了升学,可以接受孩子睡眠不足,可以接受孩子的双眼或者脊柱得到不可逆的损伤,可以接受孩子心理长期焦虑、压抑,甚至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可以接受孩子丧失对学习的兴趣,甚至,我们可以接受孩子丧失作为一个孩子的权利。


可以说,我们在基础教育中的底线不断被突破,或者说正在变得没有底线,只讲成败,而且这种成败是极其短视的成败。


▎被抹杀的可能性

我们付出的另一个代价就是抹杀了孩子未来的潜力与可能性

 

黄全愈教授用亲身经历说明了这个问题:我儿子从小数学很好,数学给他带来了无数荣耀。但是一到大学,他离开我们,可以自己做决定的时候,谈数色变,绝不选数学。这就是我后来讲的这段话。我们所谓的赢在起跑线就是在人生的马拉松长跑抢跑偷跑。



杨东平教授补充道,这在中国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很多参加过奥数,中学时候在数学方面取得很高成绩,拿这个做敲门砖的学生,最后再也不碰数学了。尤其是到美国以后,都学金融、会计之类的专业。这个现象也不单是在数学、化学领域,自然科学、艺术领域也如此。

 

中央音乐学院的一个院长提到很多中国琴童从80年代开始在各类国际比赛上获奖非常多,但是过20年以后会发现这些人全部消失了。当年跟他们同台竞技的波兰各个国家的学生很多都已经成为大师了,中国的琴童却消失了,他们到了美国以后去学金融、会计、股票、证券。也就是说,他们对自己的学科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爱好,而是家长的爱好或者是一些功利的追求,当作敲门砖,可以上大学、加分,可以到美国,然后就扔掉了。这个现象是非常可惜的,浪费了很多人才。



中央电视台英语频道的一个主持人,当时是中科院少年班的优秀学生,从小一路名牌学校,最后到美国读了个生物化学博士。他拿到博士文凭以后,把文凭寄给中国的家长,他说你们要求我做的我已经完成了,现在我要去做我自己喜欢的事,到电视台当主持人去了。从小到大那么长的学习路程,从小学到博士毕业都在做完全不是他喜欢的事情。当然他总算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个性,做回了自己,但是生命中最好的年华都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也无不令人惋惜。


▎失去自我

杨东平教授总结了应试教育最大的问题:应试教育的核心概念,是以考试和分数为目标,而不是以人的自我发展,自我实现为目标。

 

在中国应试教育特别严重,去年有个很流行的词——“空心人”,是北京大学专门做心理咨询的一个副教授,在他的一次报告中提出的。他说他们对入学新生做心理测评的时候,发现有40%的学生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的目标,觉得生活没有意义,从小到大都是按照家长的意思去生活、去考试、去追求分数。现在进入大学了,生活毫无方向,毫无意义。这个没有意义的危险性在于他很容易放弃生命,他没有自己的目标,活到十八九岁的时候,没有人生的乐趣、价值,自我发现,这个自我没有建立,所以叫“空心人”。可以想像,如此下去即便他上了名牌大学也很难在所谓为人类文化、进步做贡献,他自我还没有确立,这个很可怕



我们的学生青少年时代就是考试,所以他走上社会的时候,内心是空白的,对社会没有了解,对自我也没有了解。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继续上学,本科毕业了再读研究生,硕士毕业了再读博士生,这个选择能做,其他的选择做不出来。

 

很多人高中毕业的时候一片茫然,本科毕业还是一片茫然,研究生毕业还是茫然。茫然的话只有随大流,大家都出国我也出国,大家都考公务员,我也考公务员,没有自我,还是这个问题。在应试教育的制度过程当中,没有培养建立起自我,更不用说对他所谓改造社会的这种理想、服务社会的动机等等,都谈不上。


美国的“快乐教育”在中小学,

我们的“快乐教育”在大学

黄全愈教授提到,美国主流文化是认同在幼儿阶段不进行知识传授,美国是儿童的天堂,青年人的战场,到了高中以后学业竞争会逐渐激烈。美国的素质教育不是说不要考试,强调考试是完全应该的,但要高分高能。

 

在美国,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没有开学典礼,只有毕业典礼,到毕业典礼的时候非常隆重,几代人都参加毕业典礼。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开学典礼?


实际上这是两种体制,我们是在起跑线上判断孩子输赢,高考一过,过了这个炼狱就好了,就变成一个进去多少出来多少,就变成一个传送带。美国是大进小出,宽进严出,基本上什么人都能进去,但是最后你能不能毕业就不一定了,就像一个炼钢炉,最后在终点线上才判断你到底是一块钢还是不是一块钢。



杨东平教授也补充道,从一些数据来看,越是好大学淘汰率越高,美国大学本科阶段的平均淘汰率在40%左右。中国基本上是零淘汰率,但里面也有一些跳楼、自杀的、抑郁的,基本上零淘汰。

 

中国的少年儿童生活的实在太沉重了,太不合理了,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是这样。而且一切的教育就是为了考试、为了升学,而一旦进入大学,就变成一身轻,学习没有压力了。我们的教育好像弄反了,该快乐的时候不快乐,不该快乐的时候,反而在大学里很快乐。


我们教育的今天与明天

我们的教育没有输在起跑线,但最终输在了终点线。问题就在于我们用一个终结性的评价标准去衡量一个发展性的教育阶段,我们评价一名六年级的小学生不能终结性地考核他掌握了多少知识,而是应该看他为今后的学习与生活做好了哪些准备,如果是这样,我们的基础教育还领先么?我们还算不算“赢在起跑线”?

 

中国教育改革如何从应试教育突围?黄教授与杨教授表示招考分离,进行多元评价是一个重要的抓手。正如黄全愈教授所说:等到北大清华不抢高考状元,中国的教育就有希望了。

 

我们都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编辑整理 | 王晓鹏,21世纪教育研究院

教育政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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